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疼痛的乡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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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ttb007
時間:
2008-8-5 08:18 AM
標題:
疼痛的乡土
在家门口下了车,已是傍晚时分。在我所有过去有关乡下的记忆里,这个时候,应该是村庄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刻。牧童们吆三喝四地赶着牛羊从山上的羊肠小径走来,农家妇女或站在屋檐下呼唤贪玩的细伢子回家,或站在庭院里逗鸡鸭归埘。农家汉子荷锄带着一天劳动的疲惫从田塍或地头回来,一路上不时讨论今年的收成。而现在,整个村子一派冷清,好像刚才下了一场凛冽的冬雪,所有人的都躲在被窝里没出来。这离我过去的记忆越来越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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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亲没回来,他们一定还在回家的路上。我知道,这么多年了,父亲和母亲总喜欢贪黑,他们总是要如期完成他们计划的农活。父母亲做的农活不仅好,还总是赶在人家的前头,历年来是村庄乡亲的楷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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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亲看到坐在家门口的我,很惊讶。回家前,我特意没给他们电话。以往我每次回家,先告诉家里,母亲就要忙乎上好几天做招待我的准备工作。他们这两个地道的农民把我这个孩子当作了客人,我说了好几次,母亲都不以为然,说你一年难得回来。这次,我突袭回家,就是为了不给母亲添麻烦。父亲憨厚地笑了两声,具体的神情被夜色掩饰。母亲几步走到跟前,仔细地端详我,这也是老习惯了,看看我是不是还像以前那样消瘦。我自己也有小孩了,在母亲眼里依旧还没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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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屋,父亲拉亮电灯。灯光很微弱,我不用细看,也知道肯定是5瓦的灯泡。我还没做声,父亲抢先说,我去换个灯泡。我还能说什么,父亲多年来一直用这样的灯泡,这是父亲作为一个农民身上节俭品质的直接体现。在我居住乡下的记忆里,就我读书的灯泡是25瓦的,其余一律是5瓦,并且不到天很黑不许开灯。进城后,我习惯顺手把单位过道里一盏盏的灯关上。这不是我有多强的节约意识,只是想这些灯白日里大放光明,要是父亲见到会是多么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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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换好灯泡,和我扯谈。我拿出一条精白沙给他,他接过去,责怪我不该买这么好的烟,是浪费。父亲没打开白沙烟,从口袋里熟练地掏出一个油纸包,展开,开始卷他的喇叭筒。烟丝是自制的,乡下叫它旱烟,呛力十足。父亲没什么别的嗜好,就好这一口。但我为他买的烟,父亲总是带着几分炫耀毫不吝啬地分给他那些烟友抽。父亲以此来显示我微不足道的孝心,我想到这,总是不安,愧疚夜色一样无边无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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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饭时,母亲满怀歉意地说,家里没什么菜,你这孩子回来好歹也说一声,我也好剁点猪肉。桌上都是些自家种的小菜,但我吃的特别香。母亲见了,脸上绽开笑靥。在我家,包括在我这个村子,都习惯把猪肉当作最好的菜来招待客人。在我求学的那些年,父母一年到头不会剁几回肉,仅仅在我回家的时候才剁一点,给我改善伙食。他们断然是很少吃的,没吃完的都让我带回学校。很多次,在返校的路上,我都发誓要父母以后多多吃上几餐好肉。如今想来,虽然有些好笑,但只有我自己明白这是我最为真实而质朴的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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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村庄也很安静,全然没有过去的蛙鸣震天价响。这些年,青蛙都被捉干净了。乡下的青蛙成为了城里人的盘中美食。蜗居城市,我也出入在一些酒席宴会上。面对蜕皮的青蛙,我没来由地心酸,一筷也不动。那个时候,我总想起童年钓到青蛙后回家,父亲狠狠地呵斥我,然后叫我把青蛙放回田里。没了往昔的蛙鸣,我心里有点失落。这个村庄不是我记忆里的村庄了。而今,它变得使我陌生。早早地睡不着,我伫立在庭院里,看萤火虫打着灯笼在无边的夜色里,寻找大地的秘密。我想起小时候常常唱的民谣:洋化鸡(萤火虫)哪里来?我从新化城里来……当然,现在的孩子已经不再会唱了,很多的民谣和民间故事被电视文明冲击得七零八落,永远地散落在我这一代乡村孩子的脑海里了。同时,失却的还是有夜晚玩耍的童趣。小时候的我和伙伴们总是要嬉笑吵闹到深夜,或捉迷藏或打仗,其乐无穷。现在村里的小孩也像城里的孩子一样封闭自己的心灵了,各自呆在家里不愿出来。多年以后,一旦这些孩子进了城,说起自己的童年时候,不知道他们怎么向城里的土著住民描述乡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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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觉醒来,发现太阳早已爬上了屋对面的青山。母亲给我准备了丰盛的早餐,其中有我最喜欢的水豆腐。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家。只有家乡的井水打出来的豆腐,最为细嫩最为香甜,怎么也吃不腻。我猛吃海喝,母亲看着我这般模样开心极了,脸上的褶皱里都溢出了笑意。父亲扛起锄头,准出门。我放下饭碗,说一起去看看久违的稻子。母亲劝我别去,天气太热了。我坚持要去,母亲递给我一顶斗笠。头顶斗笠,脚穿皮鞋,我是一个不伦不类的农夫,随在父亲的身边,和他并肩走向田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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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除了做自家的责任田,还做了几个邻居的责任田,一共10亩。父亲告诉我,现在的人都不想做田了,都外去打工了。呆在村里,连一分零用钱都弄不到,还不如呆在外面,还不要管人情来往,那样省事些。像玉生一年又一年呆在外面,钱没弄到,但也就是不回家。我对父亲说,现在国家不是在实行粮食补贴吗?父亲吐出一口烟,说如今农资涨得飞,那些补贴又管得了什么用。可惜了那些良田,一丘一丘地长满了荒草,真是造孽啊!父亲随后还告诉我,村里人对他做这么多的田,很是不解,说不愁吃不愁穿,何苦受这份活罪。父亲没解释,但我知道,父亲是心痛那些好田,能做一丘算一丘。记得父亲从前对我说过,田荒三年,就成一堆瘠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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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由想起和父亲一起开田的那段时光,那是一段难以磨灭的深刻记忆。正读高一的我,暑假里父亲每天早早地叫上我,一起去开田。那块土的地理位置很好,说位置好,其实也就是水路好。只要把田坎垒起来,就是一丘好田。首先,父亲和我从远远近近的地方找来一些石头,砌成四边的石坎,然后挖土全部覆盖起来。为了砌坎,我幼嫩的肩膀被抬石头的木杠压得血肉模糊,活活地压脱了一层皮。说来也怪,肩膀脱了一层皮后,变得有力了,居然不再怕抬石头了。石坎砌好,父亲要我擂田坎,直到没有一丝罅隙,才好蓄水。这项工作非常简单,但要做好极难。擂的时候,每一次必须使出吃奶的力气,才能使泥土深深地把石头粘住。这也是一项细活,来不得半点马虎,必须一锤紧接一锤地擂得严丝合缝。田坎要蓄水,至少要擂三次以上。父亲制定的检验标准是一天暴晒下来,要没有一条缝子。那个暑假,我天天在烈日下擂田坎,只差没把整个村庄震动起来。手上先是乌黑的血泡,接着是脱皮,最后是黄色的老茧。年轻的我在那个时候充分体会到了生活的艰辛,农家生活的无奈,在心底里暗暗发誓,回校后不再吊儿郎当,横竖死活不回来当农民。今天回想起来,那个时候,我就一门心思要当村庄的逃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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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问父亲,开的那丘田还在种水稻吗。父亲回答,说每年都做呢。我有些莫名的宽慰。到了自家田头,水稻长势良好,这个时候正在攒足了劲儿地长高。一阵蕙风吹来,田野掀起此起彼伏的绿色波浪。父亲进了田,除稗子。父亲的身影在绿色的波浪里,像是一叶小舟,而斗笠是帆。我仔细地端详稻禾,发现了几许陌生。多年了,我已经不知道它们是什么品种了。我熟悉它们的曾曾祖父或祖母,而不认识这些新生代。正如我认识村庄里很多的老人,但却不再认识他们的孙子,我只能从孩子的眉宇间依稀寻找他们父辈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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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这丘田是特立独行的,好似一个王者孤独地立在田野中央,它的周围是不堪入目的稗草。这些曾经都是好端端的良田阿!这片土地上也曾经热闹非凡,它们养育了一代又一代的村庄子民。而它们的子民没有感恩戴德,相反一个个相继离开。我心里一阵难过,村庄里的农民都离土而去,成为了城市里的民工。他们哪怕是拿不到工钱,只要能存活,就呆在城里不愿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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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从田里出来,坐在田坎上休息一会。父亲一边卷他的喇叭筒,一边说这年头也真是搞不懂,农民都不种田了,进了城,怎么这么多的人不种田,也照样有饭吃。我没法回答他这个问题。我想起我的儿子,这个城市里长大的孩子吃米饭时,我和爱人总得想方设法地劝,才多少吃点表示意思。如今城里孩子把主食当副食,把副食当主食。当然,这个不能回答父亲的问题,毕竟小孩子吃的本来就不多。我正要说城里另外的一种现象。父亲打断了我,接着说,据说你们城里人不生吃中国米,都吃泰国米了。我无言答复,是的,我身边很多条件好点的家庭都吃外国米了,说中国米农药用得太多。为吃什么米这个问题,我和爱人没少吵嘴。我坚持要吃中国米,是因为我想起自己的农民出身。尽管我这样做,也挽留不住什么,但我借此来栖息自己流离失所的灵魂。抽完喇叭筒,父亲又下了田。我突然想起一句诗: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可怎么能呼唤村子的人回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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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开始放出热箭,父亲怕我受不了,便早早收工。路过村小学,原来的那些旧房子都不见了,代之的是一栋高楼,窗户上全部安装了玻璃。我读书那会儿,冬天上课冻得瑟瑟发抖。我对父亲说,现在的村小漂亮多了。父亲却没回应。这时,从校门口里走出来一个四十来岁的妇女,我有些眼熟。走拢来,才认出是堂婶婶。堂婶婶认出了我,大声打哈哈,凌伢子回来了,你可好久没回家了。该不是忘了本。堂婶婶一向说话直爽,我还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婶婶,你去学校干吗?父亲发话了,你婶婶在给孩子们上课。我有些迷糊,堂婶婶不是老师,上什么课?婶婶连高中都没上过,又很久没接触书本了,她的那点知识早已退还给老师了。一双拿锄头的手居然拿起了粉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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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告诉我,现在村小除了两个民办老师转正的公办老师,其余都是请的临时工老师。那些临时工老师大多是一些没出去打工的中年妇女,即使这些人也是村支部书记讲好话请来的,因为工资才180元,并且没有一个子儿多。她们一只脚在田土里,一只脚在教室里,上课的时候去上课,一下课就忙自己田间地头的活儿。没教学能力不说,连心思都没办法集中,毕竟180元的工资养不活人啦,况且谁不是拖儿带女的。怎么就没正式老师了呢?父亲解释,县里财政困难,每年招了部分教师,但那是杯水车薪,解不了燃眉之急。再加上乡村小学待遇差,一些正式的老师要么调走到镇上去了,要么干脆走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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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禁忧心忡忡,乡村的孩子都是一些进窑的土坯子,第一把火就烧不好,谈何成为一块好砖。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这些标语还只是在墙上写着。现实是农村教育越来越滞后。可往往几年的落后,要导致一批孩子永久的落后。同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公民,农村孩子首先就输在了起点上,注定他们在数年以后,只能成为城市同龄人眼里的盲流或卑微的民工。而我的侄子是幸运的,他的父母意识到了这一点,再苦也要把他带进城里上学。可我满叔的孩子就没这么幸运了,一直在村里上小学。据父亲讲,那个家伙怕是成不了才了,5年级了,连拼音都没学会,认识不了几个字。我不仅想起一个伟人的一句话,最大的失误在教育。这话振聋发聩。我面对也有些变化的村庄,亦有同感,心头飘来一团阴云,不肯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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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失语,正为村里孩子的命运深感不平。一辆装满枞木的大卡车摇摇晃晃地驶来,那模样就像一个喝醉了酒的大汉。我今天早晨不经意看了看山,发现山都秃顶了。父亲说,这些年,村民都热衷于卖矿木,整山整山的树都作价卖给树贩子。树贩子?我第一次听到这个新词。那些树贩子心可毒了,山上只要碗口大的全部砍光。同时,砍树乱伐,大树倒下,把那些小树都压得残枝败叶,整个山头都夷为平地阿。山上的树没了,发大水时泥土全部冲进山脚下地良田里,很多的田本来就没耕作了,这样一来,就土化了,变成了一个个零落的小土包。父亲不知道生态平衡和保持水土这些专业词汇,但他还会心痛良田,可其余的村民呢?他们只在乎眼前的一点蝇头微利,而置子孙后代的利益于脑后。他们错了,但我却没法过度责怪他们。他们太穷,要吃饭,要给老人养老,要送孩子上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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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外婆来了。外婆精神还算矍铄,但越来越犯糊,老是丢三忘四,一天之中总是忙于找东西,其实东西就搁在身边。外婆对我这个外孙历来很好,这可能也是投缘,她对我比对他的孙子还好,逢人总是说我这外孙有孝心。尽管有些犯糊了,但外婆对我的事情却一点不糊涂。她知道我喜欢吃乡下的南瓜籽,每年都不顾年老体衰为我种南瓜。有一年,冒雨去摘南瓜,还摔了一大跤。为此,我心痛不已,也有些愧疚。这些年,我其实也没给她什么,就是在过年时候,为她买些营养品,给她一些钱。外婆看见我,咧开牙齿稀松的嘴唇,笑得很开心,一把握住我的双手。这是外婆看到我时的习惯动作。我有时候纳闷,没上过一天学的外婆,怎么就会和我握手呢?后来,想想,明白这是外婆表达她内心情感的一种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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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外婆扯家常,外婆说很多的老人都上山了。上山是村庄对老人去世的一种避讳说法。外婆说快轮到她了,现在身上都有黄土气了。我安慰外婆您老身体好,还会多享几年福的。外婆听了,孩子般开心。扯了很久,外婆突然说她现在最担心一件事,叫我一定要答应做到。看外婆那忧伤的表情,我以为是什么大事,就大声地答应。外婆说她老了,要我无论工作怎么忙,也要回来。要不,她会责怪我。噢,就这事情!我坚定地对外婆说,外婆你放心,无论我在哪里,我都会赶回来的。我一定送您老上山。外婆又开心地笑,我仔细看了外婆一眼,外婆的眼里居然泪光闪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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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和母亲聊到外婆说的事情。母亲叹息地说,你外婆是担心她上山,没有抬柩的男丁。这几年,她对所有的外孙和孙子都再三叮嘱这件事。她在担心的同时,也很乐观地对其余的老人说,她还是不愁的,外孙、孙子多,就他们就可以把她抬上山。听了,我无语。“青壮打工去,妇孺守村庄”。村里老人去世,连灵柩抬上山都成了现实问题。过去,这个问题根本不是问题。谁家老人老了,大伙儿都去帮忙,热热闹闹,不像是办白事,倒像是办喜事。而今,村里的人都成候鸟了,那些热闹景象也就凋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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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的东西都凋零了,我曾经居住的这个村子就像一棵虬树,在岁月的风雨里,在时代的云烟里,慢慢地飘落身上的叶子。再过数年,我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它颓败的面容?这个时刻,我在城市的一角,对着电脑,心没来由地疼痛。我是疼痛了,为生命里血肉相连的乡土。
作者:
opqr622
時間:
2008-8-5 04:02 PM
標題:
地量预示着变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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