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仔箱論壇 - Powered by Discuz! Board

標題: [時事討論] 區家麟: 李鵬．TVB．歷史的恥辱柱 [打印本頁]

作者: felicity2010 時間: 2019-7-26 01:37 AM 標題: 區家麟: 李鵬．TVB．歷史的恥辱柱

區家麟: 李鵬．TVB．歷史的恥辱柱
公仔箱論壇1 D7 b' ^7 B: {2 `0 a$ @( i
7 K0 [8 [8 S; H9 D6 O: `! j P; R

TVBNOW 含有熱門話題，最新最快電視，軟體，遊戲，電影，動漫及日常生活及興趣交流等資訊。2 K4 c/ x+ \7 k/ K$ e$ P
www2.tvboxnow.com  T! ~& ]# w2 l; A3 t
李鵬終於死掉，本人有關李鵬之記憶，停留在兩個畫面。一，李鵬八九年五月在黨政軍大會上宣布戒嚴的醜惡嘴臉。二，兩年後，屠夫李鵬接受  TVB 訪問，一路照稿讀，著名男主播負責訪問，恭恭敬敬的一張笑臉。

本文要記第二件事。

那張笑臉，與背後一段傷感故事，令我確信，這世界沒有天理。

以下的故事不是什麼秘密，沒有內幕，很多人知道，TVB 內部很多老鬼偶爾摸杯底時會嘆息三兩句，也有雜誌寫過。不過，這時代，憤怒一浪接一浪，我們很容易遺忘；代溝大概兩年一個，很多朋友到今天才開始對  TVB 有戒心，很多 TVB 年輕記者甚至已不知道這件事，所以請原諒我的執著，我要把事情再說一遍。公仔箱論壇& s0 C! N: ]% B3 W
tvb now,tvbnow,bttvb& e9 I! q: B) c: _
這些年，我一直凝視着那幾張臉，我一直念念不忘；放不下，因為那不是單純一次採訪事件，那是一場人生的啟蒙，它代表人性，它代表我們身處的這個時代。

TVB 訪問李鵬，發生於六四鎮壓後兩年。一點背景：1991年，中國仍然因為六四屠殺遭國際制裁，沒有外國記者訪問過任何中國領導人，鎮壓的原因後果沒有領導人出來公開解釋過，六四的烙印仍然深刻，當時的主流民意，仍然認為李鵬是鎮壓主腦，是「屠夫」、滿手鮮血、容許殺無赦，任何人都應恥與為伍。
8 `8 ~! K$ o" N' q. N
當年 TVB 播出專訪全文的特備節目，名字叫《中國總理專訪》，連「李鵬」二字也沒有，甚為奇怪，估計乃明知有尷尬，會趕客，有點「斬腳趾避沙蟲」的意味，在節目名中曖昩一下。

為了領導人的訪問，TVB 隆重其事，派出採訪隊上京等待，主播記者有兩位，一位男記者，一位女記者，當年的主播不是花瓶，必然是資深記者才能當主播做訪問。

到北京採訪領導人，不會事前告訴你具體時間，你們就先來吧。於是採訪隊在北京的酒店房間裡呆等，甚至盡量避免外出，乃因為恐怕被行家在街上碰到，那麼多主播與大老闆在北京，驚動競爭對手；於是一切有如軍事機密，要食大茶飯，確保萬無一失，眾人盡量留在酒店房間，等指示。
tvb now,tvbnow,bttvb1 [8 J+ {; I: e& W
以下處境，可以是傳媒倫理課的經典案例。公仔箱論壇- j' c/ [% p3 B

中南海下旨了，接受訪問的是李鵬，據聞還附帶一些條件，例如跟足預先提交及同意的問題去問，不准追問等。www2.tvboxnow.com& c6 H& |$ p- C: {( T( a( @9 G
若你是主事人，你會如何決定呢？
公仔箱論壇2 K0 b- A; P) S3 V# S
當年坊間甚至 TVB 內部有許多人認為專訪乃為殺人犯「塗脂抹粉」，不過，作為一個傳媒工作者去考慮，一國的爭議性總理，兩年來無被質詢過，給你一個獨家訪談，你能拒絕嗎？作為一個傳媒老闆，這是一個與權貴建立關係的好機會，作為一個主播記者，訪問總理，更是上位好機會。若撇除功利目的，單憑新聞價值，這個訪問理應要做，因為很多有關六四的問題都未有官方露面解釋過，關鍵是用什麼態度、問什麼問題。8 _# {' E. I) J) m5 k3 C
www2.tvboxnow.com9 A0 A. ?8 X' l) ]) ^# F/ P/ F0 k2 |
當然，條件很辣，被訪者若要求只能照問原先遞交的問題，不能追問，這些條件，記者與新聞部老闆又應否答應呢？www2.tvboxnow.com' K9 t4 u; W8 _  ^' ^- E# L

選擇，大概只有三個：
tvb now,tvbnow,bttvb5 s6 M- ]4 Q5 j- ^. }8 }
一，拒絕條件，拒絕做訪問。
二，接受條件，照本宣科。
三，假裝接受條件，或與主事者交涉時含含混混，記者到時藉機追問，加插其他問題。當然這樣做會與中國最高領導人鬧得很僵，老闆與中間人亦很難下台。www2.tvboxnow.com6 U1 E6 d* {4 J& Q5 i+ r

對任何記者，這是一次人生交叉點，對一個人的風骨、原則的巨大考驗。

訪問地點是人民大會堂，原先有兩個 TVB 記者訪問李鵬，最後只剩一人。, F7 r  c) s$ B
$ i+ j5 a2 _1 Y
女記者選擇第一條路，不接受條件，表示過要問自己的問題；最後，椅子剩下一張，不用做了。
: ~( z- G7 F, L8 s' M' r" t
大家請切身處地去想，這環境下要堅守原則，需要多大的勇氣。
+ }: v( }* ^: f( K! g
男記者的選擇，三種都不是，是第四種。男記者不只接受條件，不只照本宣科，而且笑容滿面，如沐春風，亦和李鵬握手。www2.tvboxnow.com8 {7 s/ Z6 i/ p3 N+ f: v

很奇怪，有關這次專訪的片段，在 YouTube 找不到；一切回憶，只在腦海中。這些集體記憶，大概如是：男記者笑容可躬，對著李鵬，他笑得出；而且一問一答，明顯事前協調過，因為不擅辭令的李鵬，看來一早知道所有問題，待男記者發問，然後低頭讀出預先準備好的答案。大部分公眾想知道有關六四的官方態度，男記者沒有多問，當然李鵬不會主動說。TVBNOW 含有熱門話題，最新最快電視，軟體，遊戲，電影，動漫及日常生活及興趣交流等資訊。* v0 |5 `% f0 }  n" X1 G& j9 k

那不是訪問，那只是一場預先寫好，然後雙方照讀的問答公關騷。公仔箱論壇. K' C4 F; q) p/ L% X
5 X, {- ]3 m0 l4 ^
李鵬的官話，究竟他說了什麼，已沒有人記起，剩下只有男記者的笑容，留芳百世。
www2.tvboxnow.com; @# o0 k" A8 A5 q9 J0 {* c
我同情地理解，亦想聲明，類似「一對一」形式的對談，從來都好難做。近三十年前的「訪問態度」也傾向客客氣氣、很和諧，一來社會對立不如今天嚴重，傳媒亦習慣扮得很中立。就算直到近年，在  TVB 做專訪的記者亦認為，並非每位官員都容易質疑，尤其是政策製訂初期，官員正在諮詢聽意見，難以找尋切入點質問；又或面對一些中高層只負責執行的官員，往往只限討論技術細節，難言以「盤問」的姿態質疑政策本身。就算是高官貴人，大家都顧及形象，很難對質，這是潛規則，這種清談式專訪，是「先天性和稀泥」。再加上很多新聞從業員都存在一種「官話必真」(official-fact-as-fact) 的心態，慣性不質疑官員講大話，信任警方新聞稿，又例如高官愛用「博客治港」，高官化身  blogger 自說自話，竟然有很多傳媒樂於引用這種「一面之辭」，記者沒機會反問，也當作新聞，多有「唯權是尚」的心態（此段部分節錄自拙作《二十道陰影下的自由》）。tvb now,tvbnow,bttvb" C) S2 r- q: c# N

不過，男記者當時訪問的是李鵬，被認為是一個劊子手、一個屠殺人民的罪人，男記者不只沒有追問，而且預早設定的問題亦多與六四無關。男記者服從規矩，他沒有跳出框限，如此這般，輕輕放過了。

我一直沒有忘記這位男記者面對李鵬的笑容，他那種恭敬，是什麼心態？那是否人性本質？權貴的魔力真如斯大？什麼時候妥協？什麼時候說不？我們作為記者又應如何面對這種處境？如果是我去做，我會否如這位男記者一樣呢？
公仔箱論壇/ P) h' a/ {/ W
那是一生的功課。那是一生的警惕。TVBNOW 含有熱門話題，最新最快電視，軟體，遊戲，電影，動漫及日常生活及興趣交流等資訊。" N6 D! P$ B: Q. @  X

這位男記者也不好過，回到公司，很多同事看不起他。我當時只是小小小記者，當然覺得不妥，但沒有很強烈的想法；那時還沒有互聯網沒有社交媒體，報章上的罵聲，只兩天就過去了。這位男記者，後來還長年是我的直屬上司，每次開會，當我看着他，我都會看到他訪問李鵬的笑容，這是一片抹不去的濾鏡。

至於女記者，她回到香港，繼續默默耕耘，她從來不多言，也很淡然，很信任人。1997 年回歸前，她是《一個年代的終結》紀錄片監製之一，我也曾經當過她的下屬，合作愉快。
& H7 [+ W& n+ c
男記者沉寂一輪，幾番人事變遷，終於 2004 年上位，主管新聞部，至今歷十五年，地位穩固，他的名字叫袁志偉。
% H, Y* k1 s9 }4 V* `- F

. v+ y! t' D6 n& I

女記者的《一個年代的終結》，是她監製的最後一個特備節目。節目播出不久，她驗出患上重病，2000 年逝世，終年 43 歲6 b- Q$ [/ z5 j& s$ V2 H/ l. j
。她的名字叫李汶靜。
tvb now,tvbnow,bttvb9 s" O1 i2 l9 z4 X

公仔箱論壇( W8 O' i3 Q S# K3 a/ `" Y
追思儀式的小冊子，最後一頁，她留下一句話：

天地不仁，我從來不相信好人有好報。TVBNOW 含有熱門話題，最新最快電視，軟體，遊戲，電影，動漫及日常生活及興趣交流等資訊。; y$ B9 @- D1 b+ P( h8 p c
; ?* v6 T' ~' G! }' ]
雙手染滿鮮血的李鵬，得高壽，或者算善終；人們說，他將被釘在歷史的恥辱柱上，我不肯定恥辱柱有何意義，因為歷史由當權者所寫，恥辱就是光榮；而且恥辱柱人多擠逼，已無人理會。tvb now,tvbnow,bttvb# n) B; [- B0 u8 w/ v z" Y6 w) O7 y
* k; Y& W7 G( M- N* z! ~
放心，我們都會好好活下去，希望每一位都好好活下去，我們就鬥長命。

歡迎光臨公仔箱論壇 (http://www2.tvboxno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