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以文傳。自古以來,大多數名留青史的,不外乎兩種原因——或因立下豐功偉績讓後人傳頌,流芳百世;或因禍害社稷遭人詬病,遺臭萬年。
* Q' o5 u, P Q& H5 b" O0 Y她沒有豐功偉績,也不曾禍害社會。她是那麼地平凡,平凡得那麼輕易地被淡忘。時間的洪流會將她從人們的記憶中帶走。也許再過幾十年,她就不復存在於任何人的記憶庫,這世上沒有人會再想起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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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前,她離開了。tvb now,tvbnow,bttvb3 x x& i9 ]$ v* Y& o5 x- f
我跟著徐徐前行的靈柩車,撐著傘為母親遮陽,緩緩地走向離家鄉祖屋三碑遠的山墳。一路上,舅舅阿姨母親分別走在靈柩車的後邊和兩側,手掌貼著車身,像是攙扶著她走完人生最後一段路。
0 w p' S& ^# {1 X2 d, s) ^: G鄉村的老婦女也加入,還對阿姨左叮嚀右吩咐:“一陣間過橋?時候記得嗌阿媽過橋啊。叫阿媽啊,唔好再叫阿鳳咯,最後一次咯”。走過跨越鄉村小河的鐵橋,我聽見身後的阿姨輕輕呼喚:“阿媽,過橋咯”。是的,我沒聽錯,阿姨嘴裡呼喚的是:“阿媽”。不知這是不是阿姨第一次如此稱呼自己的母親,但這肯定是最後一次。記得母親曾說過,幾十年前算命師傅說她命裡容不下子女稱呼她為母親,否則子女將不得以健康成長。公仔箱論壇. \7 u: R. v" r U2 q
我也喃喃地說著:“婆婆,過橋咯”。很小聲很小聲,小聲得彷彿只讓自己聽見,深怕一不小心,這很小很小聲的呼喚會變成止不住的哽咽。後排的表哥用喊的:“婆婆,過橋咯。過橋咯。”還有好多好多聽不清也記不清的聲音。" k9 a* C" Q* @# w4 I; C1 ]
我想,她不寂寞。走在她身後的,除了7個兒女,還有兒媳婦、內孫、外孫、孫媳婦,和那稚齡的、把打齋當遊戲的外曾孫。女婿、孫女婿、外孫女婿等走在前排,和一路上敲鑼打鼓的送殯服務員為她開路。還有一路上撒下的白色冥紙給她指引方向。途中,老早在馬路旁守候的鄉村老伯和老婦女也加入送殯隊伍,一起護送她到山腳下,伴她最後一程。是我不曾感受過的溫暖,也是我不曾感受過的心酸。9 A. S( b1 t i }; G
她的一生承載上世紀的蒼涼
. g& O+ P) j* s8 W" e0 L) ?tvb now,tvbnow,bttvb一步一步,腦子追尋著從小到大從母親口中聆聽過的故事拼湊起她的一生。心情沉重,卻努力地撐著不讓眼角的淚水滑落。6 e; `) ~1 n/ {2 S$ r1 c p! S* _
她的一生所承載的是上個世紀的蒼涼。公仔箱論壇 Q& v% [. N/ p7 ^0 w
是命運的安排。她於物資匱乏的年代出生於貧困家庭。父親吸食鴉片,無能力養活糊口之餘還子女成群。
% `3 a( K8 ?( |# rtvb now,tvbnow,bttvb在入不敷出,三餐不得以飽食的窘境下,她成了家庭的犧牲品,被父親販賣給另一個沒有親生子女的老伯。就這樣,年齡不足10歲的她就得經歷骨肉分離的痛楚,認了別人做養父。聽母親說,年幼的她起初不適應新的家庭,經常哭著想跑回家。www2.tvboxnow.com' Q* ~9 p8 J/ r/ V' w4 d
人們常說,上帝為你關了一扇門,必定會為你打開另一扇窗。老天爺不會一再地戲弄同一人。奈何命運帶給她的荒謬,卻一次又一次地在她的人生路上上演。原以為相對富裕的家庭會為她帶來較好的生活,但不幸的事發生了。www2.tvboxnow.com2 d# w: I/ J1 U, N$ a/ U" D
40年代初,日本入侵馬來亞。她當時風華正茂。為了躲避不良日軍的拐帶與蹂躪,養父將年僅十一二歲的她嫁給了一位比她年長將近20年的男人。盲婚啞嫁的婚姻本不幸福——從母親口中得知,她時常挨丈夫的打罵。再加上生逢亂世,婚後的她隨著丈夫四處躲避逃亡,三餐不繼。記得小時候,她總是對我說:“以前日本人打我們的時候,我們是食樹皮的,有時還挖樹根來食,哪有你現在那麼好命”。兒時的我不知戰爭是怎麼一回事,也不曾體會饑餓與無家可歸的痛楚,因而不以為然。
/ \/ w7 J; D$ B7 Z2 X2 \' Q即使戰爭結束後,她的日子也沒有變得更幸福。婚後,生兒育女是自然的事。由於家庭貧困,為養活7個兒女,維持生計,她拼命幹活。小時候回鄉賴床晚起,她總是說:“以前我們天還未亮就去割膠了,哪有你們那麼好命。這個時間,人家已經割完膠回來了”。同樣,那時候的我不以為然。老一輩人的事,離我太遙遠,遠得似乎跟我沒有半點聯繫。公仔箱論壇( {2 g( {5 n' q7 N1 G
我唯一明白的是,她疼愛她的孫子。每每回鄉,無論是過年過節,還是普通的探望,她都會為她的孫子準備一桌子的豐盛佳餚。然而,我不明白的是,她卻總是以白開水拌飯吃,桌上擺滿的菜餚似乎遠不及白開水拌飯來得美味。或許,這是她的習慣,是她年輕時為節省開支養家糊口所養成的習慣。人一旦養成了某種習慣,就很難戒掉。或許,於她的腸胃而言,沒有所謂的美味不美味,也沒有營養不營養,只有飽不飽。www2.tvboxnow.com# A1 @/ Z8 j% V2 y0 p) w! g
我想,離開是她最好的解脫5 `6 m4 r' V& b4 _6 P! R2 q% @( [$ @
兒時不知回憶的珍貴,那些家鄉的記憶只零零散散。在我記憶所及的時光內,她更多時候是躺在病榻上的;她更多時候是插著輸血管的;她更多時候是目光呆滯腦袋不清醒的;她更多時候是不知被送去哪一位兒子的家輪流照顧的。
/ }4 Q6 A/ C( X; S! S$ k6 e8 ^常言道得好:“久病床前無孝子”。日子久了,膝下的兒女開始為了照料她的事而鬧不和。起初只是兄弟之間偶爾慪氣,爾後開始遷怒於行動不便無法自理衛生的老人家身上。她活像個籃球,被兒子媳婦拋來扔去;她卑微如塵埃,人人只想揮之去,不欲呼之來。曾經有一段時間,她被送入安老院。諷刺的是,兒子媳婦當中不乏為人師表的,在杏壇服務了數十年。社會眼中的崇高人物,課堂上傳授的道德倫理,被現實剝開了那聖潔的衣冠,亦不過如是!TVBNOW 含有熱門話題,最新最快電視,軟體,遊戲,電影,動漫及日常生活及興趣交流等資訊。2 k( i7 n9 n; A7 h
佛說:人生有七苦——生、老、病、死、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她通通承受過了。她歷經過戰亂,飽嚐過饑餓;她追隨別人的腳步,任由命運安排。我想,離開是她最好的解脫。* s v8 N' W0 b6 d+ M
末了,我按照打齋師傅的指示,抓起一把黃土,往她的棺木上撒去。師傅誦著祭文,嗓子聽不出有絲毫的情緒起伏。我專心地聽著:“你來亦空,去亦空;生亦空,死亦空。”聽著聽著,內心的傷感愈來愈濃,卻難以言喻。1 S8 B, }6 ]0 w+ `5 G
天氣悶熱,沒有陰雲密布綿綿細雨的淒清。世界宛若不因她的離去而有任何增減。公仔箱論壇 \ {! [7 _& e% m9 w" l
她離開了,我長大了。她離開時記不起我的名字,但我想用文字記住她的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