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事討論] 黃義忠／印度街最後一對姐妹花

都市可貴之處就在於各式各樣，充滿差異的人，可以在都市公共空間裡直接互動。差異讓人興奮、帶給人成長；而街道就是都市中最有活力的器官。從路邊攤到小販中心，母親和阿姨這對姐妹花已從事四十餘載的小販工作，讓她們嘗盡人情冷暖。街頭巷尾的攤檔掙脫了各種冰冷的阻隔物，小販和路人可隨意地寒暄，小販和顧客可成爲朋友知己，人們能自由自在地互動聊天，鄰裡的關係有如露天流動的空氣無拘無束。www2.tvboxnow.com$ z* S9 X$ Q8 b% U! M4 C) E
媽媽和阿姨可說是吉隆坡印度街（Masjid India）最後一對姐妹花，像她們這樣在這裡售賣自製的豆漿和豬腸粉，長達将近半個世紀的華裔姐妹，或許已「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了。
我的父母自1969年起申領到小販執照，先後在印度街雪蘭我百貨公司（歌梨城戲院斜對面）後面，及哈尼法購物中心（Haniffa Shopping Center）旁邊的固定攤檔，經營小販生意廿九年和十六年。阿姨在初中二辍學後一直幫我母親打工至五十歲，一生的青春年華就在此度過。
去年九月，在隆市政局指示下，媽媽和阿姨從路邊遷入哈尼法購物中心後面一座十六層高的貿易大廈小販中心後，生意大不如前，加上母親年紀大，健康又有問題，於是今年二月決定一起退休，不再經營食檔，結束了四十六年的小販生涯。
除她們外，四十多個在印度街有執照的攤販，也被當局要求遷入這棟造價不菲的小販中心。大廈共有十六層高，第一、二層是小販中心，第三至第十層作爲停車場用途，第十至第十三層屬於辦公室，而第十四樓則爲室內羽球場。
爲了美化市容和解決衛生問題，環顧吉隆坡市區的街邊小販已越來越少，當局透過把小販趕進商場或小販中心、不再更新執照或強拆攤檔等方式，使有牌照的街邊小販消隱於大街小巷。

吉隆坡獨特的風景線
在過去，印度街有許多不同種族經營的美食攤檔，之所以散落在不同處，與隆市政局的政策有密切關係，是歷史遺留下來的問題。1998年，爲了改造工程，市政局要求印度街雪蘭莪百貨公司後面一眾二十五名有執照的小販遷離該地。當時，市政局未提出一套重新安置小販的計劃，惟允許小販在該區各自找地方擺攤，故造成四處有食檔的現象，更形成了一道獨特的風景線。
隆市政局其實大可因地制宜，采用創意方法，保留此地的街邊攤販，讓它成爲一種在地的文化特色。然而當局無視這爲印度街的一大特色，折射出當權者對城市管理的迷思，認爲都市空間必須乾淨、安全和有秩序，才是城市生活最好的品質。它也反映出當局缺乏處理異質空間的經驗，抹煞了多元文化，最終使富有歷史和傳統的印度街，無異於其他地區的購物／旅遊景點。
當然，攤販在小販中心營業各有利弊，好處是不必再擔心在街邊或騎樓擺攤日曬雨淋，顧客可在有空調和無車輛排氣污染的環境下舒適用餐。但進入小販中心或商場營業，是否意味著解決了所有衛生問題？以這座市政局經營在大廈裡的小販中心爲例，小販遷入後依舊面對不少衛生問題，僅是外表看不出來而已，還衍生出生意差、租金貴、座位不足等新問題，迄今一年仍未能解決：
一、由於小販中心的店鋪和廚房沒有分割開來，在午餐時間，許多攤檔同時開火煮食，抽油煙系統又無法負荷，因而産生大量油煙，令小販和顧客感到不適或咳嗽，威脅著他們的健康。另外，市政府既未正確地教導小販如何使用廚房裡的隔渣槽，也沒認真檢查隔渣槽的使用情況。有小販竟然不知道每天需要清理隔渣槽，造成殘渣物溢出，可能排入溝渠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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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小販在路邊擺攤，靠的就是人流，他們盤踞著各自的山頭，有各自的熟客。但印度街的攤販進駐小販中心後，路邊客就大減，加上顧客有很多不同的食物選擇，遂出現同行無情地「互相厮殺」，結果有人歡喜有人悲。顧客大多不願上樓用餐，造成生意驟降。/ n# p A z4 N0 n" t9 w* j7 j7 |, u
三、市政局在過去僅向路邊攤的小販，收取一年八十多令吉的租金，遷入大廈後這些小販則需按店鋪的面積（以方尺）計算租金，兩者漲幅很大。市政局今年六月正式致函所有小販，說明繳付租金的數額。信中指出，當局將給予百分之七十折扣，但依然有小販擔心無法負擔昂貴的租金。以母親的店鋪爲例，原本每月支付2650零吉，折扣後仍需繳付842零吉，這還沒包括水、電費在內。對生意不好的小販來說，無疑是個重擔。在六月收到繳付租金通知後，至今三個月沒有小販向市政局支付租金。; C9 N; P& v+ J3 m
市政府無意解決問題
綜上所述，若印度街路邊攤的環境和食物不衛生，實際上可透過教育、執法、清潔環境和控制車輛來加以改善；若路邊攤妨礙市容，當局應與小販合力整修，讓攤位整潔、美觀。隆市政局卻未盡最大的努力處理這些問題，反之以最省力氣的方式，斥資興建商場，把攤販引入室內，委實是把「不衛生和不美觀」問題掃進地毯裡，眼看不見爲淨，製造出更多棘手的難題，加重小販和政府財務負擔。tvb now,tvbnow,bttvb5 ~$ [. H8 {/ P
馬來西亞政府致力在2020年成爲先進國，隆市政局希望屆時把首都打造成世界城市。當局以美化和衛生之名，將許多公共空間改造成「資本的空間」，造就了商場、酒店、高級辦公室和消費場所四處林立。我們從這些空間的支配，看見了社會權力，以及在城市建設中媒體監督和公衆參與的缺席，以致市政局這座「世界城市」只有追求「進步」和「摩登」，透過嚴密控制公共空間，讓小販或社會底層失去創造「鬆的空間」（Loose Space）。* W! p& k+ P( N1 j" @" o

「鬆的空間」的概念是由美國學者凱倫•弗蘭克（Karen A. Franck）提出，意指用戶鬆脫原本精心設計的空間功能，比如在原本只允許行走的行人道上賣藝、在廣場上做流動小販、次文化社群把公共場所改造爲聚會場所、流浪漢在公園棲身。【註一】
爭取空間權力的創意
同樣地，印度街的小販遷入廣場後，也能看到「鬆的空間」。一名已搬進小販中心的印裔婦女，因生意不好，每天傍晚又回到街邊擺攤，賣咖哩炸餃和其他小吃。因小販中心提供的座椅數量不足，造成顧客用餐不便，攤販便主動向當局建議，在大廈外搭建一排遮雨棚，讓室內幾個水果小攤遷至棚下，以騰出更多空間擺設座椅。由此，可見小販在爭取空間權力的創意。可是，前者遊走於合法和非法之間，後者則反映市政局事前的規劃不當。
封閉空間的小販中心充滿著小店鋪、玻璃窗、柱子和圍牆，宛如一個高大、冷冰的大商場，如此建築設計離間了人與人的情感，讓人們只有買賣美食的關係。然而，街頭巷尾的攤檔卻掙脫了這些阻隔物，小販和路人可隨意地寒暄，小販和顧客可成爲朋友知己，人們能自由自在地互動聊天，鄰裡的關係有如露天流動的空氣無拘無束。
借用臺灣學者畢恒達的話，都市最可貴之處就在於各式各樣，充滿差異的人，可以在都市公共空間裡直接互動。差異讓人興奮、帶給人成長；而街道就是都市中最有活力的器官。城市的競爭力，究竟應該建立在市民現實生活改善的基礎上，充分展現豐富多元的文化價值活力，還是一味地致力於城市的裝扮美容？【註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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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路邊攤到小販中心，母親和阿姨這對姐妹花已從事四十餘載的小販工作，讓她們嘗盡人情冷暖，但有個故事卻令她們難以忘懷：tvb now,tvbnow,bttvb% s. v: `* u! Q2 _4 z
遷入小販中心後，生意不好，她們在冷豆漿加入較多的冰塊。一名老顧客來光顧，喝了兩口，投訴豆漿太稀，媽媽趕緊在杯裡加點熱豆漿，但沒把杯子盛滿，對方看了說：「妳們賺那麽多錢，拿來買藥吃嗎？」從此之後，這名老顧客不再來了，經此教訓這對姐妹花也想出了一條妙計：把冰塊裝進一個大塑料袋綁緊，才放如盛豆漿的圓桶裡，避免冰塊直接溶解在豆漿裡而使其變稀，這麼一來顧客就能嘗到香濃的冷豆漿了。
原來沒有卑微的工作，只有卑微的工作態度。
【注釋】
一、曾麗萍，〈茨廠街的今與昔：底層階級共生的空間〉，引自楊潔編，《發展的怪獸：經濟成長幻夢下的反思與反抗》，衆意媒體：2015年，頁135。公仔箱論壇5 s4 a& ]; q6 c/ c. @
二、畢恒達，《空間就是權力》，臺灣心靈工坊：2001年，頁108-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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