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畫家只有喝高酒頭昏狀態下才用藍顏色畫藍柿子。我沒喝酒有次竟也畫過一顆藍柿子。 藍柿子一直沒人畫。畫藍柿子需要畫膽。 北京一位專業畫家把圖看了,對我說:藍柿子就是爛柿子。畢卡索畫過藍柿子嗎?沒有。大家都畫丹柿子。想想也是,中南海的京城畫家們都不畫藍柿子。我小時候描紅時多畫齊白石的〈四世同堂〉。它們依次是青柿子,紅柿子,黃柿子,墨柿子,齊白石不畫藍柿子。稱世不能,只好畫柿,借其諧音也。五世分甘。三世太平。事事如意。 太行山裡有一種小火罐柿子,汁液透亮,晚秋時節,吸溜一聲,就成空殼子了。抄著手,我連著試了六枚。有趣得很。 甲午初夏,沈秋雄先生自台灣寄來一包快件,裡面像是俄羅斯套娃一般,大信封套著小信封,最後一封裡裝一方折疊扇面,徐徐展開,扇面是畫家李猷二十年前癸酉年寫的詩,李猷是江蘇常熟人,台灣已故著名書畫家。我讀了幾幀古色古香的信後,方明白原來是沈先生讓我在另一扇面補圖。 另一信封裡,沈先生贈我三幀二百年前的高麗紙,他說:這是早年在韓國首爾仁寺洞骨董店置得,一直珍藏著。我一一展開,似有高麗舊日風雲掉落。 想起十多年前我到中朝邊境集安訪高句麗遺址好大王碑的舊事。那次離高麗最近。 細雨來了,我坐在鴨綠江畔,江霧迷濛迷離,靜靜看那岸炊煙升起。何時使用素紙,畫一只紅柿子端坐在高麗紙上。 二百年前的一張高麗紙能摺疊多少舊事?二百年前,朝鮮人出使中國只是遊山觀水吟詩作賦。他們回國經鴨綠江畔時甚至要洗眼濯耳,嘴裡念著「如今盡觀清夷之劣俗」。崇禎上吊之後,朝鮮認為華夏已絕,以小中華自居。高麗紙素色。 我花三天時間,將扇面壓平展了,為沈秋雄先生在上面畫四顆紅柿子,柿畢也就是事畢,另外多加一隻七星瓢蟲。兩者以自家的紅,某一日要渡過藍海。 那一次下太行山路上我知道一個常識:有一把好鬍子的人不能去吸溜熟柿子。 |